看《阿Q後傳》
時間|2012年8月17日,週五19:30
地點|臺北市中山堂中正廳
團體|新加坡實踐劇場、香港甄詠蓓戲劇工作室
節目|2012臺北藝術節《阿Q後傳》
文|于善祿
之前為了訪談甄詠蓓、寫導讀文章、一個演講,還有兩場開演前的導賞,臺北藝術節辦公室寄給我的《阿Q後傳》(2011,新加坡版)光碟,看了不下三、四遍,在遍與遍之間,也穿插地看著一些關於魯迅生平、作品評介,尤其是關於《阿Q正傳》的相關評論,幾乎是和甄詠蓓一樣,被魯迅和他同時代的五四知青、他們的時代以及他們的作品給迷上了,在那個新舊時代的交口,在那個東西文化撞擊的年頭,在那個文盲、迷信、西學、新知混雜一鍋的社會,只不過就是九十年前,可是這五四的批判自省精神與力道,這五四的風範格局與視野,在今天就好像諸神退位、群魔亂舞一般,失了準頭,也不靠譜,夙昔的文化典型對當代青年似乎已經沒有太大意義,再加上左翼文藝在1950年代以降的台灣教育界、文化界、社會裡根本就被政治力刨根了,尤其是後解嚴、本土化、去中國化教育成長的九○後世代,情感結構早就沒有五四以降左翼社會文藝批判的文化DNA,算算至少有兩、三代的台灣人沒有這份文化DNA了,所以2010年華人社會好幾個地方都在辦曹禺百年冥誕的相關活動,唯獨台灣不動聲色,沒事ㄦ般似的,所以這次的《阿Q後傳》票房一直沒起色,因為大夥兒對魯迅、對阿Q、對「華」文戲劇不熟悉、沒興趣,二十年來的政治去中,順帶也文化去中(包括中國、中華、中原、中正…)了。如果因為這樣而錯過了《阿Q後傳》,倒是相當可惜了。
這次終於看到現場的演出,我震懾於幾乎每句台詞都有指涉與雙關的潛台詞。革命不是請吃飯,但革命卻是為了要有飯吃,想要有飯吃,社會就要發展,要發展就要填河鋪路,在最後煙花所導致的末莊大火時,已無水打火,因為河已被填平,沒水沒魚了,人類是作繭自縛,每個人都是共犯分子,但此時台上的八個人只剩沒有行動力的傻笑,既荒謬也悲哀,既無奈也荒涼,既無感也麻木了,這是一種何等的境地?生計問題衍生發展問題,這個作品也在叩問,發展只有一種方向、一種選擇嗎?我們以為我們在旁觀阿Q既荒唐也荒謬的人生,因為連劇中人都大量地使用第三人稱「他」來描述阿Q的行止,這種人稱距離是最遙遠的,反正那是別人的故事,與我何干?我看看、聽聽、笑笑、嗤之以鼻,也就罷了。但是,當劇中人指著我們的鼻子大罵,就算再說教,我們都還是成了阿Q們,誰也逃不掉,你表現地再高傲,也只能顯示你更無知,那還是阿Q,因為你自我感覺良好,自以為是。
甄詠蓓在演後座談裡說道,魯迅的文字是很兇的(偏偏她的港腔普通話,讓她說成了「很鬆的」),我也覺得這齣戲是很兇的,至少它是有力道的,看過之後會久久不忘的,而且觀眾應該深刻地自我反思的,甄詠蓓說得好,戲最後所指出的社會高度發展所產生的問題,不應該問她「該怎麼辦」,而是要問每個觀眾「該怎麼辦」,藝術家及創作者從來都是指出問題之所在,而不是提出解決之道,那不是他或她該做的。
不用再拿《兩條老柴玩遊戲》或《遊園》當做參考座標來看《阿Q後傳》,因為甄詠蓓在這裡是導演,而不是演員,她有她詮釋經典的當代觀點與策略;也不用拿這裡的演員去對位PIP文化產業,這根本是兩回事,兩種截然不同的創作思維與表演風格;不要用僅有的香港劇場(或新加坡劇場)看戲經驗值,來綁死這個作品的開放性。你會笑得很開心,因為他們以丑演醜,但同時你也會思考得很深刻,因為我們都是阿Q的子孫,並且在消費主義掛帥的年代裡,我們都還將其精神「發揚光大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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