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巨人彎下腰
文| 王文儀 (2011臺北藝術節執行總監)
陸帕,天生的導演。
他心思細膩,敏銳又聰明,尤其喜歡冷眼觀察─從觀察個別差異,到細心體會各類人際互動所創造出的點滴氣氛差異。
他博學多聞、風格獨具,在劇本、劇作家,以及創作題材的選擇上,不怕艱澀或冷門。對於揭示人類心理困境與喪失自主意識的悲哀之作,尤有偏好。
他自信強勢,對於劇場的所有細節瞭若指掌,對於劇本的訊息,更獨具洞見,因此總能吸引到最好的演員。而好演員,抓住了觀眾視線,再陸續將觀眾的注意力擴及到導演精心策劃的動作、留白、道具與佈景關係上。簡約的燈光,僅在舞台空間裡定義明暗;不喧賓奪主的照明,讓對白與演員變成唯一重點,更讓陸帕的劇場,呈現一種無與倫比的純淨凝練─像一個真正的藝術品。
《麗特、丹妮、佛斯》是接近陸帕的最佳捷徑。這齣戲,擁有前面所提到的所有特質。
劇作家伯恩哈德,不愧為「阿爾卑斯山的貝克特」。站在同樣以文字反映人類生存孤獨、困惑與焦慮苦惱的創作起跑線上,伯恩哈德明顯選擇了不同於貝克特荒謬劇場的另一條路,以寫實的方式,將觀眾放置在第四面牆,以近乎日常生活情節,創造出一個更具真實感的黑森林。而《麗》劇所建構的黑森林,角色內心所糾結的無助與傲慢,不是外顯浮誇的,是在演技中點滴流洩的。因此,是更具真實感的震撼。
而陸帕要求演員呈現的心理狀態,在導演筆記中,有深刻敘述。舉例而言,對於第一幕中,大姊「丹妮」與小妹妹「麗特」對於「路德維希」回家的各自心思,他描述:麗特心中浮起、盤旋、徘徊的,像找不到可以安身的地方─這不是受傷害的感覺,而是某一種瘋狂的感覺,如邁向康復前的迷惘─我不能讓人摧毀,甚或奪走我的年輕與美貌─但丹妮似乎不解,愚魯地以她如常、不誠懇的方式忽略。當「麗特」軟化,接受哥哥要回來的事實時,丹妮的心理變化,卻因更微小、困難,而具巨大震撼:丹妮不想天真地回復到好心情,她不想放棄這殉道者的哀傷與疲累,縱使被踹踢、被虐待,但意義是崇高的,因為她的人生將被寫為命運犧牲品─如果有一天我掛了,當然都是麗特的錯。
路德維希一角,被賦予的細瑣複雜心思,不遑多讓:在獨白中癱瘓。破壞、自殘─路德維希用這種方式抹黑,以導致姊妹如催眠般無法動彈。很長的暫停,要求保持沉默的暫停。他知道,他的姊妹最怕他這樣。他知道,並且故意利用這種恐懼……姊妹就像被刑求一般地噤聲。他們站起來之前的片刻,是一個巨大的鍋爐,警告著後果的地獄。路德維希沉醉在姊妹的驚恐之中。而飾演路德維希的男演員皮歐特‧斯吉伯(Piotr Skiba),被譽為陸帕的最佳代言人,以一種絕無僅有的「玄奧」演技著稱,非常值得大家觀察體會。
陸帕的演員,在陸帕的要求下,精心建構迷失你我的生命黑森林;還好,劇本與演技,會再慢慢引導我們走出來。
比要求演員還要犀利的,其實是陸怕對於這齣戲的定義─一種人生最大的悲哀:「對重新嘗試的厭惡。」
一景到底的演出,真真切切呈現了一個金魚缸人生。令人羨慕的金魚們,優游在有吃、有住、有人照料打點、安全又漂亮的生活空間。但為何他們仍然惶惶不安於日?四面玻璃般的牆面,必然地限制了屋裡、屋外的實體空間,可是真正將他們禁足的,卻是心靈的桎梏,不願意主動改變的悲哀。舞台上唯一的窗,開了又關上,漏了風的門,最終還是被關得更緊。從精神療養院回來的路德維希,看似不同於其他的金魚,卻是最自由、最自主、最掌握全局的人。
「寄生蟲」─路德維希批判的,是兩姊妹,也是對人類的鄙視。
所幸,伯恩哈德沒有全然放棄。他最感人的一句台詞:「因為我思考/我克服萬難/全靠思考/不是藉著沉思/而是藉著思考」。經由路德維希嘴中吐出,像是解藥,也像一根讓人免於溺斃的浮木。
陸帕,這位歐洲劇壇的巨人。當他彎腰檢視芸芸眾生,你不得不承認,他犀利的雙眼,更顯銳利;他發出的低吟,則變成聲聲巨吼,讓人驚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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