崎動力舞蹈劇場《早餐時刻》──在劇場裡上演一場感官夢遊的電影
文|周伶芝
圍牆轟然倒下,東西柏林相互擁抱狂喜與不安。這座城市充滿混雜魅力,看來頹廢叛逆卻包容衝擊與實驗,在世紀交替之際,成了年輕藝術家大展身手的天堂。
柏林的精采迷人,就像它自廢墟中重生,揮灑了滿街狂放不羈的城市塗鴉。合併後的東柏林空了,卻讓一堆貧窮藝術家進駐,猶如狂歡派對般地解放創作。
台灣編舞家孫尚綺旅居柏林創作多年,這座城市的熱情與冷靜在他的血液裡流竄。他看到各角落的派對延續了生活精神上的釋放,但投資客的介入,扭曲了當初派對所隱含的空間解放和身體的自由意識。派對成了年輕人逃脫現實的最愛,卻也不免感傷。
尚綺決定回到極簡、回看身體最直接的感知。就像他喜愛的德國當代教父級的藝術家李希特(Gerhard Richter),以模仿相片卻刻意失焦的攝影繪畫,為人類的抽象心靈造像。從那好比電視訊號失調般的粗粒畫面,尚綺邀請我們進入朦朧顯影的房間,讓身體述說記憶、想像、速度和潛意識。他從早餐時刻開始提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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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餐給人的印象通常是一天的開始;但如果,早餐時刻不是一種意義分明的斷裂,而是橫跨日與夜、睡與醒的疆界,延續夢境的起點?
尚綺寄來了在柏林排練的影片,兩男一女圍著一張方桌,一本正經和日常沒什麼不同。他們雙手在空空的桌上遊走,像是悄悄地獵捕覓食,也像緩緩運轉的機器,正逐漸進入規律的節奏。男女舞者相握彼此的手,將另一個男人遠遠地隔開,彷彿切割出夢與清醒的交界,測量現實的疏離,和迷濛的思緒。
崎動力舞蹈劇場的新作《早餐時刻》,是孫尚綺和德國劇作家Gordon Florenkowsky一起合作發想;後者與德國導演歐斯特麥耶合作緊密,擅長以精練文字塑造一針見血的戲劇張力。此次從極簡文本出發,將早餐的英文拆解為「break」和「fast」,探尋與拼貼早餐的各式聯想:早餐連結什麼記憶?早餐是否殘留前晚的思慮和夢魘?早餐打開的是一天的希望,還是日復一日的循環等等。文本僅是創作的依據,尚綺抽離文字,將敘事濃縮成影像與肢體的交融,顛覆早餐印象,新詮斷裂的意義和慾望的衍生。
這幾年在柏林發展舞蹈生涯,尚綺的創作早已受到歐洲舞壇的肯定,一年四季巡演各國,又與頂尖編舞家如威廉‧佛塞、莎夏‧瓦茲等合作。他的養分來自旅居的世界觀,柏林這座當代藝術奔馳的城市,提供了舞蹈劇場結合多媒體與行為藝術的渥土。身為瓦茲的客席編舞和舞者,尚綺在她的博物館系列作品中佔有重要位置,瓦茲的「身體建築」美學也形塑尚綺於身體與空間的對話特性。而尚綺個人的創作,喜以文學改編為本,直入人際關係裡竄動的疏離、心理的禁地,解剖身體與心靈的曖昧交錯。
還在發展即興的側錄,已可窺見尚綺編舞的獨特視角。流暢的身體喚醒按耐不住的情慾,卻嘎然而止,以料理的手勢擠弄著身體和面部肌肉。或是躺在餐桌上的三顆頭,要醒不醒、醒不過來的泅泳。簡單的身體姿態構成畫面上的超現實,令人聯想到布紐爾電影裡突兀的荒謬。探索那些隱藏在語言背後的情感,最後總會發現身體無法欺騙,尚綺的編舞也就自然地帶著默劇的詼諧與黑色幽默。即席錄像是《早餐時刻》的另一大特色,舞者手持攝影機互拍、由錄像藝術家Krzysztof Honowski現場剪接投影;局部的身體和表情,在不完整裡映照慾望和誘惑。
Honowski曾和英國導演Katie Mitchell合作,以「解構劇場」(Deconstructed Theatre)完美結合劇場和電影。如2011在亞維農演出、改編史特林堡的《茱莉小姐》,將劇場化身為片場,現場實拍,以鏡頭與舞台表演的同時性,創新媒介表現。在《早餐時刻》裡,尚綺的編舞緊密結合柔焦、失焦與特寫等鏡頭語言。螢幕上的特寫,對比舞台上的場面調度,形成「inside」、「outside」的流動趣味。在綜觀的劇場裡有微觀的螢幕,並以倒轉、重複與差異的肢體動作,編排出專屬朦朧夢境的感知和身體記憶。
相較於佩索亞所說「生活是一場偉大的失眠」,尚綺的《早餐時刻》則有種醒不過來的恍惚;也許,他和創作團隊為我們所烹調的早餐,是一場潛行於白晝的夢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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