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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亡的淡化與逸出《安德魯與多莉妮》

西班牙庫倫卡劇團《安德魯與多莉妮》,面具結合肢體創造跨國界的動人無聲語言01_陳又維攝影  

原文轉載自表演藝術評論台
文|葉根泉(特約評論人)

演出:西班牙庫倫卡劇團
時間:2013/8/17 19:30
地點:台北市中山堂中正廳

 

《致D情史》是法國哲學家安德列.高茲(Andre Gorz)寫給罹患絕症的妻子多莉妮(Dorine)(致D的D)的最後情書,記載兩人共度五十八年的情感歷程,信的結尾寫著:「我們都不願在對方去了以後,一個人繼續孤獨地活下去。我們經常對彼此說,萬一有來生,我們仍然願意共同度過。」之後打開煤氣兩人共赴黃泉。

這樣令人衝擊心碎如漢內克(Michael Haneke)電影《愛慕》(Amour)的結局,到庫倫卡(Kulunka)劇團《安德魯與多莉妮》的改編與重新發想,更動了結局,並弱化了原著的死亡意象。全劇改走溫馨的回憶路線,將絕症改為阿茲海默症,更突顯此劇的主題──遺忘與記憶。劇中常穿梭於過去與現在場景的並置與重現,隨著主角的主觀意識,直接在舞台上再現過去的記憶。這也是此劇團最厲害之處──三位演員頭載面具,不用對白,卻以肢體的姿態扮演不同的角色,更細緻去區分過去年輕的身體與當下年邁的身軀形成對比。

班雅明(Walter Benjamin)在討論布雷希特(Brecht)劇場的特色時,強調其中一項重要的元素是「引用的姿態」(the quotable gesture),他指明這些姿態是在現實中可以找到的,更精確地講,它們只能在當下的現實當中被找到。「只有他能夠用一種有意義和有思考性的方法,將過去的事件和現在人們可能形成的姿態統合起來,才有可能成功。」或許對庫倫卡的導演和演員來說,他們選擇用面具遮掩住臉部的表達,剝奪語言的敘述性,並非是在哲學思考的層次打轉,而是讓觀眾聚焦在姿態的引用上,更精準地被觀眾看到不同的角色有不一樣的肢體動作,透過這些肢體動作細微的轉變,可以當下感知角色的互異;而動作所能彰顯和輻射出的能量,更接近馬戲小丑的身體技術,現場經由肢體的發動,能立即讓觀眾笑或哭。

這樣的姿態的引用雖能逗得觀眾同樂同悲,但回到安德魯與多莉妮真實的故事,安德魯所選擇的決絕並非僅是一種反抗的姿態,反而是一種接受、陪伴和主動的了結。藉由這樣的行動再去回顧信中兩人相知相惜的過程,對照外在變化多端的世界,兩人亦歷經許多改變,但終其一身不變的是:能得一伴侶「執子之手、與子偕老」的信念從來沒有消退過。反觀庫倫卡劇團在戲的一開始,便鋪陳兩人已是老夫老妻,彼此生活上不免有些齟齬、相互吵架過招,對彼此的熱情已趨平淡。直到阿茲海默症將兩人的關係再度拉回到過去,丈夫想要找回兩人相遇的原初與熱情,從照片、卡片、回憶錄等物件,將記憶檔案化成為聯結過去與現在的扣環;甚至多莉妮的身體也可物化為大提琴,伴隨著心底音樂記憶的殘存,翩翩拉弓著自己身軀,發出無言的旋律。可惜的是這樣物化的轉變,卻難以啟迪存活下來的人們產生更深層的意義:因為死亡已從此劇淡出散逸而去(包括劇中多莉妮的死未被交待,只以一平躺的大提琴取代,在這裡更是具體的物化),但如果沒有死亡最後的重擊與毀滅,又怎麼能顯示出死亡絕非最後的了結,亦是一種循環輪替的開始(如劇中兒子的老婆最後也懷有身孕,意味著生命的延續與傳承),進而將旁觀者拉回到當下,體悟到真真切切的生活下來,學習如何與現實生活處於同一平面,珍惜所擁有的一切。

或許這是對此劇過度詮釋與要求,庫倫卡劇團也許只想以親近大眾的心態,帶給觀眾笑中有淚、淚中有笑的八十分鐘演出。演出當天在票口看見一個狀況:工作人員遇到家長帶著小孩來觀賞的觀眾,擔心有人會誤以為此為偶戲的兒童劇團,提醒家長注意。票券上亦特別註明十二歲以下的觀眾不宜。雖然此劇內容涉及性與死亡的議題,卻都經由轉化點到為止而不直接,台灣許多兒童戲劇太把小孩幼稚化,弱化小孩子的智商,庫倫卡這樣的戲劇,反倒可以讓小孩接觸與理解人生的議題,請不要太小看小小觀眾的體悟能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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