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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出「亞洲」與大海、Toward what? 《赤鬼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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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轉載自表演藝術評論台
文|林正尉(特約評論人)

 

演出:EX-亞洲劇團
時間:2013/08/17 19:30
地點:台北市水源劇場

 

台北藝術節藝術總監耿一偉說:「“EX-Asia” Ex不但意味著走出亞洲,也暗示著亞洲要走出來。」(見《赤鬼》演出節目冊)但耿一偉少提了一個字:EX之外,還要toward──Toward what?無論它將以什麼的方式朝向「之後」。即使我們這時代或許不太像《赤鬼》中對於渴望到達「海的彼岸」的絕望與狂喜交加,然而「之後」一詞,向來都是自我詰問的亙古命題。

EX-亞洲劇團像是透過此戲,繼續這樣的自我詰問。碰巧的是,「海洋」也是這些人組成的共通際遇:來自印度東北方的導演江譚佳彥在海外的日本和英國「發現」了《赤鬼》,而演員上村美裕起亦來自海的彼端,在台灣幾乎中文的排練過程中,也坦承「發現」自己漸漸像個劇中的孤寂的「赤鬼」。

「發現」的發現,一直是我在本部戲思考的視點。前者來自日本劇作家、日本的文化語境與深層心理;而後者的發現,來自這部戲的詮釋,以及台灣的觀眾如何與這部戲產生互動和關係。

槍砲、珠寶、制度、眼鏡、聖經與「外人」,漸漸漂流至平凡無奇的日本漁村。150年的現代化革新以來,「發現」一詞占據著渴望踏訪「海的彼岸」的「新日本人」心中,也反映在對北海道以北的海域外(庫頁島南邊)、沖繩以南(台灣)、澳門、來自南洋的紅人(荷、法、西、葡等)為對象的詩文創作上,紛紛抱予忐忑、敬畏且狂喜之情。日本語「近代」一詞,意味著由日本開啟對外「發現」的時候到了,大和民族可像哥倫布一樣,拓展他們心目中的「海外英雄」。劇本中的「發現赤鬼」與對「海的對面」的深切渴望,不僅僅是劇中人物心理和生長環境間的糾葛,更是深藏於百餘年日本精神層面的複雜「心態」。

EX-亞洲劇團並未關心這個深藏日本人心理外的痂皮──對日人來說,越想去除卻更根著。江譚佳彥將《赤鬼》的時空模糊,意圖使觀眾更注意「劇中角色象徵性地代表了不同的人類面向、頑固僵化的社會結構、還有人心如何醞釀出仇恨,將他人與自我同時毀滅。」(江譚佳彥語)

江譚佳彥以超大帆布和cube,來抽象化《赤鬼》的劇中「可見」世界,意圖將抽象的元素與意欲營造四位邊緣人物的個性,產生「對立」之關係。然而,這種抽象化的舞台裝置某種層面而言是「真實」的,它是一種神話或部族時代的顯徵──世界不分岩、山、河、海、人、生物……所有事物的一體性,存在於原始思維。另一方面,它也凸顯出邊緣人物對部落社會彼此間的無信賴或無可交集,產生的內在地圖。

時空模糊亦是本戲的一大特色,它能更聚焦於觀眾與導演的重點。也許不少人會問或嘲笑,劇中內容、I have a dream……、freedom and equal和「那女人」為何能懂?即使還是「牽強」──畢竟我們深受語言、線性時間觀和邏各斯影響──,然而我一直提醒自己:別忘了,這是個處處展現交感巫術(sympathetic magic spelling)的劇場舞台,它早存在過數十萬年的不需要語言的世界。然而令我印象深刻的倒是洞窟壁畫,像是現代鋼筋橋樑、城市街區地圖、高樓大廈的倒影,卻又是圖騰化的展現,這比那些交感巫術後的台詞,更符合導演心中想說的話。

台上四位實力堅強的演員(王世緯、上村美裕起、魏雋展和陳彥斌),要化身為一整個部族與「他者」,也力撐兩個小時的演出,展現罕見的高規格戰鬥力。在一個時常處於遭受大舞台吞噬的危機中,還能有效的挽回節奏和舞台魅力,倒也相當考驗了演員的沉穩和空間敏感度。

回到「發現」。從我一開始談到的日本文化語境,再切入江譚與EX-亞洲劇團對於本劇本的轉譯、詮釋和重點聚焦,再分享給觀眾,這種關係仍是線性的。而轉譯、搬演與演出結束,可能也讓EX-亞洲劇團風格步入循環慣性的尷尬。在「(1)『發現』(文化、語境)-(2)發現(劇團、導演等)-(3)發現(觀眾發現導演意圖)」之間的關係,也許「EX-亞洲」太重於(2)-(3)的發現,但他們其實擁有經營(1)的能量──尤其是東南亞與南亞的部分。弔詭的是,《赤鬼》提示「海的對面」的憧憬,但EX-亞洲仍以「安全」的方式在海灣附近游離,還未突破他們慣有的展陳方式。Toward what?也希望他們繼續突破、前進。

我不願談EX-亞洲劇團與「跨文化劇場」論述的關係。這詞的談法時而令人不解和詬病之處也在這(就像後現代一詞在台灣始終如此無力,但冠上此詞又自覺光榮無比):它已變成慣性、某種方便述說或框架的特定形式(也像陳腐的理論派學者使用已就備的理論看待一切)、配上此詞或視野便不再有趣,風格又可能重複、究竟累積什麼我們也可提出疑問。也許反映出一個問題:在歌舞、舞台演出之後,我們往往像是再看一場奇觀之show,無法再深入累積些什麼。一次次快速洪流傾洩之後,好像開始累積的養分又會被打上岸。

EX-亞洲劇團在東南亞、南亞、東北亞與台灣之間建立起一定的網絡,也翻譯了不少劇本,未來也許可從事展演之外,也朝向非演出或論述、演講東南亞劇場或劇團、參與相關引介型的任務。也許哪天劇評不再輕便使用華麗、輕快、跨文化、勁歌舞的「老哽」方式討論EX-亞洲和他們的作品,而是讓「EX-亞洲」一詞更難被定義、捉摸及多方面發展。簡言之,EX-亞洲劇團蘊藏的能量非常豐富,但目前看來此戲還是「保守」了──它符合以往的閱聽經驗。這也許是我對劇團和自身為寫作者的深切期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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