性與愛之外──《懺情夜》(Tribe)與同志成年禮

文|郭強生(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教授)

懺情夜  

英文劇名Tribe原意為部落民族,尚未看戲前我不禁忖測,是指同志族群在異性戀社會中仍是弱勢部落?還是說,在所謂「主流同志文化」圈裡尚有散落不同的族群?

幕啟後的三十分鐘裡,台上人物一一出場,幾乎就是同志電影或戲劇中必備的代表性(刻板?)角色圖譜:喜歡芭芭拉史翠珊與音樂劇、已邁入遲暮卻仍孤家寡人的扮妝皇后Dada(drag queen)、性格保守的神經質皇后Rhys(drama queen)、以及看來似乎胸大無腦的肌肉哥Gareth、當然也少不了這樣團體裡的中心人物:一心找尋真愛、又會寫詩又生得好樣的遊俠型帥哥Aneurin。這位名為Aneurin的威爾斯青年,在倫敦打工當臨時秘書,某日返回故鄉與同志老友相聚,在他的慫恿下,一夥人上同志酒吧狂歡獵豔後,故事就此展開──

等一下!他們怎麼在臺上就用起了古柯鹼?除了Rhys一旁不屑旁觀外,用藥成了如此順理成章的暖身動作?一齣來自威爾斯的同志劇,英語與威爾斯語混雜的台詞中,仍是談著女神卡卡與百老匯,仍是要露肌耍嘴皮與器官笑話,讓人以為在看著舞台版的著名美國影集Queer as Folk。這樣的同志無國界卻讓人開始疑惑:所謂的同志文化究竟發源何處?就這樣一代一代「傳承」了下來?

再看下去才知道編導的厲害,下半場整個逆轉。原來,他們要探討的正是這樣的傳承問題。

每個部落都有成年禮,那同志部落裡的成年禮是甚麼?是主角Aneurin口中歌頌的「雜交詩學」(Poetics of Promiscuity)?歡迎來享用與共享彼此的青春肉體?還是說,同志永遠不必有成年之慮?

主題翻轉的關鍵人物出場,年僅十五六的可愛弟弟Gavin與這群人夜遊巧遇,不料他竟是教職為生的Rhys學校裡的學生。醉酒又磕藥的帥哥男主角Aneurin開始變得越來越不可愛了,他跑去吻了Rhys的肌肉哥男友Gareth,惹得Rhys抓狂;然後Aneurin乾脆又把學生帶回家。十五歲小男生原本的興奮,在Aneurin為他準備的「成年禮」儀式──開酒加古柯鹼與性愛春藥伺候───之下,慢慢轉為不知所措。Aneurin問他:你害怕了?當然怕,酒醒後他嚇得大哭,全靠年長的Dada如媽媽般撫慰後才安定下來。

三位老友看見Aneurin「殘害幼苗」的行徑,同聲斥責。Rhys不滿Aneurin的毫無責任感,問他有沒有想過那是他的學生,會讓他丟了飯碗?雖然在同志主流中已算色衰愛弛的Dada則展現了智者與長者的溫柔敦厚,幫助小男生找回了自己,對Aneurin的譴責雖無疾言厲色,但卻震撼人心:「以前我覺得你與眾不同……你並沒有與眾不同!」

同志們當初都是怎麼走進同志生活裡的?透過夜店酒吧、狂歡宿醉?自詡解放而開始了肉體的流浪?以為這就是成為部落一員的自我認同之途?以為自己與眾不同?是不是都曾和Gavin一樣,開始的心情是恐懼而困惑的?然後「前輩」們告訴你這沒甚麼,大家都這樣,同志們都這樣?……

轉眼一九七○後出生的同志們,現在也都三十好幾了,你們把怎樣的文化傳給了二十歲的下一代?同志若真是一個部落族群,就不能不面對省思這樣的問題。同志不老,畢竟只是幻想。何時才是同志的而立之年?劇尾Rhys與男友言和,男友看著夜景說道:「從這裡看過去,還真有點像LA洛杉磯。」Rhys回他:「不,才不像。」

《懺情夜》雖是來自威爾斯的同志小品,但卻會留給在紐約、倫敦、洛杉磯等所謂的主流同志城市的觀眾,一些可以好好思索的東西。

臺北的觀眾,接招了!

 

※本文同時刊載於成蹊同志生活誌http://issuu.com/queerup/docs/queerup1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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