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體與靈魂的拉鋸戰

節選自2012年8月號《熟年誌》

 文|鴻鴻

 

你一定聽過這個寓言:「螞蟻工作了整個夏天,儲存糧食,牠的鄰居蟋蟀則天天在唱歌。冬天到了,蟋蟀去找螞蟻,討一點東西吃。螞蟻不理牠,跟牠說:我什麼也不會給你。你整個夏天沒有一天在工作。有本事你就繼續唱歌跳舞啊!」

這個故事自幼教導我們要勤勞、要儲蓄,卻沒有教導我們要愛鄰如己,沒有教我們什麼是關懷與同情。資本主義社會就是如此看待貧富差距的:你窮,就是因為你不夠努力,或不夠聰明。──難道聰明是一種標準,可以拿來評判誰更有資格獲得幸福嗎?

螞蟻和蟋蟀的寓言,在劇本裡不斷被提起。在這探討移民現象的故事中,螞蟻是富有的歐洲雜貨店老闆,蟋蟀是偷渡的亞洲女孩。女孩因為沒有身份,被囚禁在雜貨店老闆的房間裡,被迫賣淫餬口。這也是眾多亞洲、東歐女孩來到西方夢土後的慘痛經歷。類似的情況,台灣也並不陌生。

「金龍」是一間座落歐洲某個城鎮的亞洲餐館。餐館的樓下有許多客人,樓上有許多住戶,樓上樓下交織著許多故事。雜貨店就開在隔壁,老闆則住在金龍樓上。一個偷渡來找姊姊的年輕小伙子在餐廳打黑工,他牙疼卻因沒有合法身份,無法去看醫生,只能讓人在廚房用鉗子拔牙。蛀牙卻凌空飛落一鍋炒河粉裡,然後被廚娘舀出,又甩進一碗泰式酸辣湯,送到了兩個下了班的空姐面前。

《金龍》當然不是要講蛀牙,而是透過這種不可思議的聯繫,串連起一些命運相異的人。有與機長談著虛無的戀愛的空姐,有懷了孕只能告訴爺爺的孫女,也有為了討生活而先後離鄉背井的亞洲人。到最後,拔牙的小伙子因失血過多而死,被餐廳用繡有金龍的地毯包起,扔進水中。屍體順流直下,越過北極海、沿黃河逆流而上,返回家鄉中國。而同時,從同伴湯裡撿起蛀牙的空姐,卻竟然把它塞進自己的嘴裡,品嚐著殘留的血的滋味。孤苦的遊子可憐,但那些身在自己家鄉、卻無處投靠的人們,豈不也一樣可憐。
 
蛀牙或屍體的神奇旅程,透過劇場裡七嘴八舌的講述,栩栩如生地在觀眾腦海建構出來。這個劇本的奇特之處,在於為每個角色找到形象截然不同的演員來說故事。劇本規定,代言蟋蟀女孩的是一個年輕男人,代言懷孕少女的是一個老婆婆,代言牙痛小伙子的是個女孩,代言空姐的是位老先生。我們看不到「模仿」,只看到「轉述」與「詮釋」。這巧妙的手法,讓觀眾不會把故事投射到眼前的演員身上,而是在我們的想像中呈現出來。但演員生動的講述,又彷彿每具身體裡,都住著許多不同的靈魂。沒錯,不管膚色與年齡,每個人不都同樣的渴望幸福、卻也同樣孤獨嗎?

 

鴻鴻

詩人,電影及劇場導演。曾獲時報文學獎、聯合報文學獎之新詩首獎,時報文學獎小說評審獎,及南瀛文學傑出獎。著有詩集《女孩馬力與壁拔少年》、《土製炸彈》、《與我無關的東西》、《在旅行中回憶上一次旅行》、《黑暗中的音樂》,散文《過氣兒童樂園》、小說《灰掐》、論述《邁向總體藝術──歌劇革命一世紀》及劇本、劇評數種。曾任《表演藝術》、《現代詩》、《現在詩》主編,並為唐山出版社主編【當代經典劇作譯叢】,現任《衛生紙+》主編。迄今擔任三十餘齣劇場、歌劇、舞蹈之導演,並於2009年創立【黑眼睛跨劇團】。2004年起擔任臺北詩歌節之策展人。電影作品有《3橘之戀》、《人間喜劇》、《空中花園》、《穿牆人》,紀錄片作品有《台北波西米亞》、《夏夏的聯絡簿》、《有人只在快樂的時候跳舞》、《為了明天的歌唱》等。 另有部落:鴻鴻的過氣兒童樂園http://blog.roodo.com/hhung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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